一些研究者在投稿之前会请人来挑错。
2017年6月15日,德国的一所知名生物研究中心的科学家们因为一则惊人的消息陷入了危机。莱布尼茨研究院衰老研究所所长、细胞生物学家Karl Lenhard Rudolph因为发表了8篇存在数据错误(包括图片编辑不当或重复)的论文而被调查。 插图:Ana Kova 调查者并没有发现故意造假的痕迹,但是Rudolph却无法提供原始数据来为自己辩白。莱布尼茨研究院衰老研究所所属的莱布尼茨学会(Leibniz Association)委托开展了这项调查,莱布尼茨学会最后的结论是Rudolph没有正确地管理组员,犯下了“监管疏忽致学术诚信失范”的过失。 莱布尼茨学会施行了最严厉的惩罚,在3年内禁止莱布尼茨研究院衰老研究所在Rudolph的任期内申请研究经费。同时,莱布尼茨研究院衰老研究所还被责令接受国际审查——前几年刚刚经历过一次国际审查。最终,Rudolph引咎辞职。 这是莱布尼茨研究院衰老研究所(又称Fritz Lipmann Institute,FLI)在一年内遭受的第二次打击。由于有人指控该研究所违反了欧盟关于动物实验的条例,警察在2016年对其进行了搜查。相关实验被搁置,虽然指控不成立,但是当Rudolph事件发生时,并不是所有的实验都重新获得了授权。FLI的一个课题组负责人、分子遗传学家Christoph Englert表示:“第二次危机让我们惊愕不已,它看起来更像是个个人事件。”FLI有270位科学家,大多数研究者甚至不知道所长遭受了调查。 FLI的领导们开始着手重建声誉。他们首先推出了强制性的电子数据库,并建立了新的博士论文监督委员会系统,用来代替过去的单一导师制。FLI的核心设施管理主任Matthias Görlach对此有一番打破常规的见解。他联络了在18年前读博时造访过FLI,并且一直保持联系的分子生物学家Enrico Bucci。Görlach知道Bucci现在在从事论文检查业务。2016年,Bucci在意大利成立了一个叫做Resis的学术诚信公司。Resis能否帮助FLI在未来避免犯错呢? 就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外部审核系统诞生了,FLI的研究者必须把每一篇论文以及博士毕业论文先交给Resis进行审核,然后才能投稿。这一举措非比寻常。一些期刊会在发表前检查统计错误或是图像造假,但是大多数科研院所认为确保论文无错是研究者自己的责任。美国研究诚信调查部主席、西北大学的研究诚信主任Lauran Qualkenbush 表示:“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美国科研机构这么做。” 也有一些研究者并不赞同这种做法。维也纳的分子医学研究中心主任Giulio Superti-Furga认为:“如果一个研究机构一直要检测论文的图表,质疑科学家的诚信,那么它的负责人可以辞职了。” 但是对科研,尤其是生物医学研究的质量和可重复性的担忧声甚嚣尘上,一些欧洲的研究单位告诉《自然》,他们聘用了外部单位,或者专职的专家来检测研究论文。这些科研单位表示,这么做是值得的,不仅是因为检测本身有好处,而且这样还能发现科学家需要额外培训的方面。 位于德国耶拿的莱布尼茨研究院衰老研究所。来源:Jörg Hempel, Aachen FLI以及其他科研机构的科学家认为额外的审查是对科学家的保护,而不是对他们的骚扰。FLI的一个课题组领导Björn von Eyss表示:“因为稿件被审查过了,我晚上能睡踏实了。”该中心的博士后Lilia Espada 补充道:“我本来总是担心我在论文里犯了什么错,比如漏了一个标记,这种错误可能变成学术不端。现在我们要把论文交给外部机构审核,我更有信心了。” 接受审核的科研 在科研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文献中的粗心以及造假。“撤稿观察”(Retraction Watch)网站的创始人兼记者Ivan Oransky指出,现在每年被撤稿的论文数量达到了1400篇左右,而在千禧年时这个数字只有40左右。撤稿观察是监测和报道论文撤稿信息的网站。 2016年,当时在斯坦福大学的微生物学家Elisabeth Bik报告称,在她检测的2万多篇生物医学论文中,大约有4%包含不当复制的图片。(Bik现在是全职的研究诚信顾问。)2018年,Bucci报告称,在他检测的1364篇论文中,大约6%包含至少一例图像操纵。 越来越多的诚信监督员开始追踪论文中造假的图片,并将其公开。Rudolph的研究就是一个例子:造假的证据是被一名外部揭发者曝出来的,此人把自己的发现先发送给了Rudolph,然后发送给了德国科学基金会(DFG)——德国最大的国立资助单位及其旗下独立的监管机构监察专员委员会(Ombudsman Commission)。 莱布尼茨学会对学术不端零容忍,FLI的青年科学家表示,他们压力很大。一些人在私底下告诉《自然》,他们担心因为疏忽大意而导致的错误也会在网上公开。在处理海量的复杂生物数据时很容易犯错,他们害怕自己的论文会被公开声讨,这将毁掉他们尚未起步的事业。 FLI的Matthias Görlach参与创立了稿件审核系统。来源:FLI/Anna Schroll 在这样的氛围下,Bucci的公司提供的投稿前审核服务对于Görlach来说很有吸引力。Bucci在2008年成立了图片检索公司BioDigitalValley后,一直对学术诚信很感兴趣。BioDigitalValley提供的服务是,从文献中提取所有和某个特定组织或疾病相关的图片,然后卖给生物医学研究者。Bucci一开始建立了一个生物医学论文的庞大数据库,然后把撤稿的论文从中剔除。 后来,他开始检测被撤稿作者的其他论文的图片,并发现其中许多论文都有猫腻,尤其是曾经的癌症学术明星,意大利那不勒斯腓特烈二世大学的Alfredo Fusco。Fusco现在有24篇论文被撤稿,10篇论文被修正。 这次的事件也把Fusco在意大利以及其他地方的研究院所的同事脱下了水,并在学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Bucci对现状感到十分痛心,因此半路出家,创办了Resis,试图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 名誉重建 在Görlach联系了之后,Bucci给FLI的课题组领导们做了一次报告。他的公司的专有软件会扫描文稿,检测里面是否含有复制图片或者图片异常。Resis目前只有2名员工,但是会根据不同的合同找顾问。 2017年末,FLI的课题组领导们发给Bucci一些样本论文,让他进行检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找到了他们一开始没有发现的小错误。FLI和Resis签订了合同,让他来分析所有论文里的图片,对统计数字进行随机检测,还要检测博士论文有没有剽窃。Resis在接到稿件后的24小时里就完成了扫描,不过如果发现了问题,那么深入分析就要花3天以上的时间。FLI每年有5万欧元(5.5万美金)的预算,用于购买Resis提供的服务以及信息。 Enrico Bucci创立了科学诚信公司Resis,公司能查找论文中的错误。 Rudolph下台后,德国蒂宾根大学的分子遗传学家Alfred Nordheim成为FLI的临时科学主管。他说新系统于2018年4月启用,第一批结果证明其物有所值。他说,Resis在头40篇稿件里没有发现严重的问题,但是其中17篇至少有1个小问题。 他表示:“大多数问题都和统计有关,比如样本不足,或没有采用适合的统计手段。Resis的分析很重要,因为它可以让我们找到错误的模式并进行相应处理。现在,我所开始对所有科学家进行强制性的统计培训。” FLI的研究者认为这个系统具有积极的作用,能帮他们避免犯错。Rudolph也表示,如果早有这样的系统,他就能发现自己论文里的问题了。(他有5篇论文被更正,1篇还在讨论中;另有2篇论文,期刊编辑认为无需更正。)Rudolph依旧是FLI的一个实验室的领导,但是他的组只剩7名科学家了,只有丑闻发生之前的一半。 2019年6月,意大利米兰的分子癌症研究所IFOM 的科学主管Marco Foiani在FLI国际科学顾问委员会(他是成员之一)的一次会议上了解到了Resis的系统。这项新举措立刻就引起了他的共鸣:IFOM也陷入了学术不端调查之中,涉事的是之前的一名主管Pier Paolo Di Fiore,他和Fusco合写的一些论文被撤稿了。 Di Fiore对撤稿表示赞同,但是他本人没有参与图片操纵。IFOM也引入了电子记录本和其他手段来加强科研诚信管理。Foiani还打算增设外部检查机制,他也想使用Resis。他说:“重建我所的形象是要务。” 和FLI的研究者一样,IFOM的青年研究者也很欢迎审查。IFOM的24个课题组负责人之一Ylli Doksani表示:“研究丑闻对整个所的声誉都有影响。我们的资金几乎全部来自一个慈善机构,如果我所能竭尽所能维护信任,展示我们对诚信的重视,我深感欣慰。” 其他机构也开始在内部审查稿件。英国Beatson癌症研究所在2012年遭遇了撤稿事件后,雇用了一名专职的诚信官员——曾是分子生物学家的Catherine Winchester来人工检测所有要投稿的论文。她表示:“说服年轻科学家,使他们感到没有被制约,只花了一点点时间,PI们几乎是立即就同意了。现在每个人都感谢这项服务。” 审查的代价 一些研究机构则没有把审查的工作交给外人来做。德国马普学会会长Martin Stratmann表示,拥有78个顶尖研究所的马普学会不需要委托外部的检测机构,因为各所的主任负有检测每一篇待投稿论文的义务和责任。 《自然》采访的一些机构并不愿对此进行评论。另一些则表示,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冷泉港实验室的主任Bruce Stillmann表示:“我们会关注这件事,并和我们的成员讨论。” 并不是所有遭受了丑闻打击的研究机构都认为有必要进行这种审查。2012年,DFG裁定,莱布尼茨学会的另一个研究机构——Borstel研究中心的一位资深科学家Silvia Bulfone-Paus监管失职,她的十几篇论文都有数据操纵的痕迹。该研究中心主任Stefan Ehlers并不认为应该付费给独立机构,让它们来处理这个问题。他认为,最重要的是培养“一种信任和无畏地报告错误、讨论存疑数据的文化”。 诺奖得主山中伸弥认为,发表前检测并不能消除所有类型的造假。他主持的京都大学iPS细胞研究所就经历了这样的事件:2018年,干细胞研究者山水康平发表在Stem Cell Reports上的一篇重要论文被发现图片造假。 山中伸弥施行了电子记事簿,以及强制储存所有实验数据的规定,但是却没有选择发表前检测。山中伸弥在电子邮件中告诉《自然》,发表前检测“并不调查实验是否真的做了,并且得到了恰当的记录”。 其他研究机构表示,论文审查超出了他们的预算。意大利国家研究委员会(CNR)想要为下属的102个研究所提供自愿的全套检测服务,但是却拿不出足够的钱。在Fusco事件发生后,它成立了一个技术组,利用Resis许可的图片分析软件来检测论文图片。 这个小组曾对那不勒斯腓特烈二世大学的Fusco调查报告做了官方评论,现在则把重点转移到对CNR研究者学术不端的指控上。一旦出现指控,该小组就会检测涉事单位过去5年内的所有论文。被篡改的图片会被记录到一个数据库里,这个数据库正在不断壮大。 2018年,CNR的这个小组开始在小范围内进行预防性的检测。为了满足一些CNR研究者的需求,目前为止它已经做了几次投稿前检测,这些研究者担心自己要挂名的稿件有问题。CNR负责学术诚信的主管Cinzia Caporale表示:“预防是最关键的一步。” 她说,在意大利曝出丑闻后,“科学家们不再相信他们的同事了。”Caporale认为CNR的工作增强了科学家们的研究诚信意识:该委员会的数据库显示,其下属研究机构的科学家发表的不当图片的数量变少了。Caporale表示,增加预算可以做更多的系统性预检测,但是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 并不是所有图像检测服务都能够快速筛查一个科研单位或者一本期刊所需的那种体量的论文。但是一些人表示他们对此有兴趣。马里兰州的一家大型出版服务公司Sheridan已经开始为期刊提供图片检测服务了,并且告诉《自然》,他们对向科研单位出售类似的服务“持开放态度”。 Mike Rossner在旧金山运营着一家叫做Image Data Integrity的小型咨询公司,他说他倾向于对科研机构的诚信官员进行培训,让他们来利用自己的人工系统进行核查。Rossner因为能够凭借自己的双眼检测问题而闻名:他在担任Journal of Cell Biology的执行编辑期间,引入了论文发表前的图片检测措施,使该期刊成为首个进行图片审查的大型生命科学出版物。 促进信任? Rossner认为从长期来看,对预检测进行投资反而能节省开支,“如果科研单位因为发表了误导性的数据而受指控的话,将要付出更多的司法费用。”Caporale指出,这对某些科研单位来说甚至可以成为卖点,“比如,可以告诉期刊编辑,这篇论文已经经过了独立检测,这有利于增加编辑的信任。” EMBO Journal的主编Bernd Pulverer表示,即使这个说法成立,期刊也要自行检查一次。他的期刊在接受任何稿件前都会对论文图片进行检测,他们发现一般5篇稿件里有1篇有问题。他说,从该期刊从10年前开始进行相关检测开始,这个比率就没有变过。这些图片异常里,只有很少一部分(0.5%)属于造假。其他期刊也开始定期检查图片,其中有一些(包括《自然》)的确发现了问题,但是整体而言没有大问题。 Pulverer补充道,在调查方面,期刊没有科学家所属单位那么大的权力,因此科研单位在确保科研质量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他说:“但是用人单位要避免矫枉过正,因为那样可能会导致始料不及的后果。” Nordheim 表示,FLI计划和Resis继续合作,并表示这种检测让该所在竞争优秀人才方面更有优势。2018年6月,FLI在莱布尼茨学会的领导层会议上报告了学术规范方面的成功经验。学会主席Matthias Kleiner感到很满意。 他打算在学会下属机构内测试施行学术规范认证系统的可能性。投稿前的检测或许会成为这些认证证书的一部分。他说,对于莱布尼茨学会的一些研究机构来说,这是一种“避免科学家陷入学术不端泥潭的方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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